二〇一六年五月廿六日,澳華文壇及古典詩詞界宿儒趙大鈍詩翁與世長辭。適逢本人在泰國旅遊,未能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,深感遺憾。當年十一月三十日,幸而得以參加趙老師家人為他舉辦的安靈儀式,共捧骨灰入靈,心裡稍慰,頓感趙老師音容宛在。
本人自二〇〇六年開始,參加由趙老師主持的十(拾)元(緣)茶會。會上趙老不停地為人批改詩稿。本人雖畢業於中文系,但受文革浩劫所害,古韻不通,學習時讓趙老煞費苦心是必然的。
記得本人請趙老改的頭一首詩是(病後賦感):“為富為貧貴自知,苦樂人生道相異。黃泉路斷輕金箔,不羨香檳卻羨詩。”趙老一看,便指出第二句最後一字用了仄音的異字不對,是出韻了,改為“人生苦樂道相歧”,順帶將第三句的“箔”字也改成了“帛”字。
為了弘揚古典詩詞,趙老還邀我到他府上,進一步講解平仄音的分辨。他說:“在幾萬個漢字裡,今天常用的只有三千多個,你只要記住古典詩詞音韻之平上去入四聲中,平聲只有一個,其餘上去入聲,都是仄聲。所以,功夫在於找出真正的平聲,其它就好辦了。”趙老還舉出“天子聖旨”;“東懂凍獨”等例句,鼓勵本人多作練習。
關於寫詩,趙老論及詩的真義,“詩乃心聲,必發自內心才能感人。若亂抄亂湊,堆砌粉飾,只能引笑。須知再美也是穿了別人的衣裳,沒有意思。”“何者為真?那就是論事要真,感情要真,切忌無風起浪,無病呻吟,容易被人看穿,沒有共鳴。”
至於如何寫好一首詩,趙老說道:“須對人、事、景、物有深刻的認知和感觀,亦即‘靈感’,然後用你的最濃縮語言,將內心所想寫出來。如果沒有靈感,切勿動筆,因為你這樣啟筆,必然是走走停停,拼拼湊湊,豈能出好詩!”
在趙老之遺作《聽雨樓詩草》裡,有大量詩篇可以引證上述諍言,其中一首七絕寫道:“琴聲響徹晚風勻,古調泠泠悅耳新。便愛伯牙薄司馬,高山流水世無人。”此詩描述了趙老在徐徐晚風中,欣賞古典音樂,聽而陶醉,頓生感觸。古調“高山流水”的撫琴人已經辭世,留下的只有惋惜和哀傷。此詩堪稱範作。
趙老年事已高,但提攜後輩不遺餘力。本人是受益者之一。記得2011年新州作協出版文集,本人為之題詩曰:“清詞妙句入蘭篇,翰墨龍孫放海天。綠水青山留記印,揮毫得句賽神仙。”趙老看後將第三句之“記”字改為“爪”字,引得眾人一愣,在座的黃慶輝先生發問“爪”字何解,趙老說,有龍就有爪,揮毫即是揮起龍爪,“記印”即是“爪印”。一字之改,令意境豁然,形象生動突出。眾人讚不絕口,傳為佳話。
趙老在澳洲、香港和臺灣皆享盛譽,但總有個別人目光如豆,小肚雞腸,背後散佈惡言,稱趙老並非正規教授,豈能尊之。但其人有所不知,趙老自小天資聰穎,且得名師引導,自學成儒。歷任中學校長,大學講師,其成就曾獲臺灣教育部獎狀。趙老桃李滿天下,遍及歐亞美。他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驗以及深厚的國學功底,成為古典詩詞獨樹一幟的儒匠。無怪乎悉尼盛名詩家彭永滔先生也敬稱趙老是“活字典”。
趙老為人謙遜,他對詩人的稱謂別有妙論:“詩人之稱,是他人所賜,豈能自封,自封者不配為詩人。”筆者理解趙老在警惕為詩者不可妄自尊大,自吹自擂,目中無人,須保持謙虛、踏實的態度,才能不斷取得進步。
本人追隨趙老學習古典詩詞固然是興趣使然,但初衷卻是病後的舒心解鬱,排解病憂。但日子漸久,感受到趙老的真誠,謙虛,豁達和仁慈,其崇高品德是我等需仰首學習的。
趙老還是紐省知名的善长仁翁,有詩為證:“扶危拯溺濟癡聾,儒佛耶回道大同。安得仁心常在抱,人間無處不春風。”這是一位德高望重智叟的心聲啊!難怪在稻香茶敘中,常聽他說:“要那麼多錢做什麼!人生匆匆,有住有食,夠花就好。”趙老的女兒趙荔荔也常言道,他爸爸“愛詩不愛財。”其實趙老真是一位仗義疏財的俠儒,且說到做到。記得悉尼西區印支老人宿舍籌款之初,遇到了啟動資金的困難,籌委會幾經商討動員,依然一籌莫展。趙老聞知,毅然出手相助,他在九十歲生日會上義賣個人字畫,得款加上平日積蓄,率先捐出一萬元澳幣。各理事董事見狀,紛紛解囊,各社團也鼎力支援,困擾多時的資金問題頃刻迎刃而解。此外,凡有公益籌款,趙老事必帶頭募捐,因他的學生遍佈寰球各地,人望甚高,只要趙老開口,籌集三五萬元作公益用途是尋常事矣!所以“籌款機”的雅號,趙老是受之無愧的。
今斯人西歸,其音容與恩德長在。本人學淺才疏,只能學到趙老的鳳毛麟角。然而“聽雨樓詩草”一卷在案,光芒熠熠地照亮我的詩路人生,我將義無反顧地步步前行,弘揚古典詩詞,不辜趙老生前的諄諄教誨,以慰他在天之靈。
篇末得知趙大鈍老師將身後帛金畫捐獻利物浦醫院,晚生敬賦如下:
趙老生前卓卓名,
詩壇大雅立旗旌。
培人育德慈祥叟,
舉韻吟風皓潔菁。
結社興盟先策馬,
募捐獻款不慳誠。
欣將厚帛付醫善,
遺愛人間千古榮。
(附注:謝紹勇先生系悉尼詩詞協會會員)